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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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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的戰火愈演愈烈,昔日繁盛的大唐如今已是狼煙四起,生靈雕零。

潼關,西京長安最後的一道屏障,所幸有一代名將哥舒翰在此拒守,方能抵禦著狼牙軍一波波的攻擊。

守備潼關的不僅有神策大軍,更有諸多江湖各派的人士自發前來協助,藏劍山莊的葉問水便是其中一人。

許多人都不明白,這位葉家公子為何不在遠離戰火的江南飲酒作樂走馬觀花,非要來到楓華谷這戰亂之地?

只恐那一身金袍染上了血便再也洗不凈了。

雖然作為藏劍山莊的一份子,葉問水也從未忘記過自己乃是大唐的子民,俗話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

便連那向來不問世事的少林禿驢,純陽臭道士都提著各自的趁手家夥下山來與叛軍為敵了,他又怎能辱沒了自己身為藏劍弟子的血性?

來到這楓華谷之後,葉問水便幾乎沒有找到可以與狼牙軍正面為敵的機會,每次他想要好好讓那些該死的狼牙兵們嘗嘗他藏劍山莊風來吳山的厲害,可總被駐守此地的神策軍先鋒都尉拓跋君牙攔住,這可真是急壞了火爆脾氣急性子的葉問水。

一隊東來的狼牙軍隊正在山道間行進,看樣子是安祿山派來支援潼關叛軍的,若能在他們在抵達叛軍大營前便將其殲滅,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不過葉問水此時只是孤身一人,他即便再沖動也不會傻到一個人去送死,要剿滅這樣一隊叛軍他也明白最好還是讓朝廷的軍隊作為主力出擊。

“你們拓跋將軍呢?”

葉問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唐軍先鋒大營,他必須馬上找到拓跋君牙,然後告知對方自己所探知的情報,讓對方趕緊帶軍去阻截狼牙。

正在先鋒營帳前看守的唐軍看了眼葉問水,隨即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他們實在太熟悉這個總是來煩著他們將軍出戰的藏劍少爺,一腔熱血,頭腦簡單說的便是這種從小就被捧在天上的世家二少爺了。

“葉公子,我家將軍近日公務繁忙,操勞得累了,您還是別去打攪他了,讓他好好休息會兒吧。”

“公務繁忙?哼,他手握重兵卻從不出戰,坐享俸祿,哪裏繁忙了?!本公子有重要的軍情要告訴他,你們速速讓開!”

葉問水冷哼了一聲,擡手便要推開兩名擋在自己面前的神策軍士。

正在爭執間,營帳之中忽然一陣絲竹舞樂聲響起,隨即便又多了幾聲人言笑語。

葉問水心頭一凜,眉峰一皺,旋即便徑自闖入了營帳之內,兩名神策軍士阻攔不及,只好跟著沖了進去。

幾名粉色衣著的舞娘正揮舞著手中的大小扇子在樂師演奏出的美妙音樂中翩翩起舞,拓跋君牙則端坐榻上手握酒盅慢慢啜飲,冷冷淡淡地向這個不速之客投去了一瞥。

拓跋君牙乃是鮮卑人,一雙眼睛呈現出金銀異色,宛若兩顆瑰麗的寶石。

葉問水便被這樣一雙美目看得心中無由一陣局促。

“葉公子,何故闖我營帳?”

拓跋君牙向受到驚嚇的舞娘樂師們以及那兩名看守不利的軍士揮了揮手,讓他們先行告退,這才緩緩站起了身。

拓跋君牙今日不曾穿那一襲拘謹的紅袍銀鎧,反倒是換上了一身綴著皮草的黑袍,那黑袍衣襟並未扣起,袒露出了他健碩的胸膛,倒是令這位本就英挺俊美的將軍更添幾分色氣瀟灑。

葉問水被拓跋君牙這麽一問,這才回過神來,他微微別開了頭,不願自己的目光落到拓跋君牙身上。

“拓跋將軍,我適才在山道間巡視,發現了一支狼牙軍隊……”

“噢?那又如何?莫非葉公子要本將軍枉顧上令率軍出擊不成?”拓跋君牙冷笑了一聲,薄唇又輕輕地抿了一口杯中美酒。

葉問水聽出拓跋君牙的譏誚之意,他憤然大怒,這便轉頭狠狠地瞪住了這個滿眼邪魅的男人。

“你身為唐將,手握重兵,貪生怕死不肯出戰,是何道理?!”

拓跋君牙笑著搖搖頭,隨手將酒杯扔在了地上,走近了葉問水身邊。

他身形頎長,體格健碩,較之葉問水更要顯高顯壯,氣勢也自是淩人。

“呵呵,你這生氣的模樣倒是可愛得緊,不過可惜本將軍受命拒守,絕不會輕易出擊。我也勸你一句,莫要以江湖人的江湖意氣來度量戰爭,那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罷了。”

拓跋君牙說話間已是輕輕托起了葉問水的下巴,他美目微斂,卻是冷光盡出。

葉問水面上一紅,當即便甩開了對方那只不規矩的手,自他出道至今,尚未有人敢如此對他輕視嘲弄!

看到拓跋君牙那自始至終不改的傲慢笑容,又想到這人屢次三番嘲笑自己,甚至阻止自己為國效力,葉問水終是忍無可忍!

既然對方不肯出兵,那麽自己便奪了他的將令親自出擊,若能為大唐殲滅狼牙,便是事後要追究他擅自妄為之罪他也認了!

心念至此,葉問水手中輕劍已出,直取拓跋君牙要害。

拓跋君牙閃身一避,似是早料這毛糙小子會動起手來,當即便笑著抽出了兵器架上的一柄通體閃著藍光的長槍。

“葉問水,你不想活了嗎?竟敢對本將軍出手,快放下你的劍,再乖乖讓我好好疼愛疼愛你,我倒是可以饒你一回。”

拓跋君牙嘴角邪邪一笑,那張俊美邪魅的面容反倒看上去更是風情萬種,若葉問水是女子只怕當真會被迷倒也說不定。

只可惜葉問水身為男兒,豈堪受此等輕薄侮辱,他雙目猛然一睜,就連牙關也咬得格格作響,只眨眼間背後金蛇重劍亦同時而出,雙劍向拓跋君牙砍去。

拓跋君牙一柄長槍在手,左挑右刺,只見帳中藍色的熒光飛舞。

葉問水雖然出自武林名門,可拓跋君牙卻也是出身天策府中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他隨哥舒翰征戰多年,一身功夫比當年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等外面的唐軍進來護衛,拓跋君牙已將葉問水的輕重二劍一並打脫了手,槍尖更是直指葉問水的喉頭。

“你!”

葉問水不甘地瞪著面帶笑意的拓跋君牙,他不敢相信這貪生怕死的神策將領居然有如此身手,看來自己真是輕敵了。

“將軍,您沒事吧?!”

一隊巡邏的唐軍聽聞到營帳中的打鬥聲匆匆趕來,卻見到那藏劍公子正被自家將軍用神槍碎魂指著。

拓跋君牙反手將碎魂從葉問水脖子上挪開,與此同時腳上黑靴已踩到了葉問水的胸口,只註入些許內力便令對方動彈不得。

“本將軍自然沒事,不過我看這位葉公子要有事了。”

葉問水自知理虧,他羞憤難當地閉上了雙眼,卻也不懼拓跋君牙口中威脅。

“我藏劍山莊中人向來堂堂正正,此次我技不如人,落在你手中,要殺要刮悉聽君便!”

“本將軍告訴你,你目無法紀,以下犯上。本該杖死營前以儆效尤,不過我姑念你年少無知,雖是愚蠢沖動卻也算有心為國,便免去你的死罪。死罪雖免,活罪難饒。來啊,將葉公子綁到帳外立威柱上,當眾鞭責一百,以正視聽!”

拓跋君牙目示左右,隨即兩側軍士便將葉問水拽了起來用繩子反綁了雙手押住。

“我無罪!是你貪生怕死,不敢出戰,貽誤戰機!”

葉問水尤自不服,掙紮不已。

拓跋君牙哈哈一笑,金銀二色的瞳仁忽然微微一縮,這便冷冷盯住了葉問水。

“好一句貪生怕死,便是我貪生怕死,也好過讓自己人跑去送死!你這小子,真是冥頑不靈,看來今日我真要好好替葉大莊主教訓你一頓才行。”說著話,拓跋君牙取下了腰間別著的金鈴琉璃鞭將其扔給了帶隊的唐軍士官,並對其吩咐道,“用我的馬鞭好好地責罰此人,重重地打,每鞭都要見血。”

“遵命。”那士官恭敬地接過了拓跋君牙遞過來的鞭子,有些為難地低下了頭,雖說拓跋君牙的命令不可違抗,而藏劍山莊這樣與朝廷關系密切的江湖勢力也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事到如今,看來只有偷偷讓人去請與藏劍人士關系甚好的副都尉蕭翰鈞過來斡旋了。

葉問水被拉到了立威柱邊仍是不服氣地對拓跋君牙破口大罵,無非是斥他貪生怯戰,枉受國恩,殘害忠良雲雲。

一旁負責懲戒他的兵士知曉自家將軍脾氣乖戾,也是怕這葉問水再罵下去激怒了拓跋君牙丟了區區性命,趕緊找了截繩子將這小少爺的嘴綁了,免了他再口出汙言。

葉問水身上一襲藏劍世家的金絲繡袍無論什麽時候在這粗獷爺們兒遍地的軍營之中都顯得格外稀罕,好在這鞭刑都要去衣,不然這樣一身袍子被打爛了倒也可惜。不過葉問水什麽時候也不曾被人當眾扒光衣服,他雖然身負武藝,但無奈雙拳難敵四手,況且這裏畢竟是唐軍大營,他逃得一時卻又能逃去哪裏呢?

幾名身強力壯的軍士抱腿的抱腿,抓腰的抓腰,不顧葉問水極力反抗,將他的金色外衫給扒了下來。

“嗚嗚!”葉問水嘴裏被勒了繩子,也說不清個什麽,只是又羞又憤地嗚咽不停,倔強的眼裏也隱隱氤氳了一層霧氣。

拓跋君牙這時方才饒有興致地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他雙臂抱胸滿面微笑地打量著被扒掉外衫,赤裸著上身的葉問水,薄唇輕撩,戲謔之意盡在這一笑之中。

扒了葉問水的外衫之後,軍士們這便推搡著將他捆綁在了立威柱上,那手持拓跋君牙親賜金鈴琉璃鞭的軍官轉身向自家將軍看了一眼,拱手問道,“拓跋將軍,屬下可以用刑了嗎?”

拓跋君牙那雙異色的美目正與葉問水那雙憤怒的眼對視在一起,他聞言只是冷漠地點了點頭,這便緩緩地朝葉問水走了過來。

第一鞭落在了葉問水的胸膛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葉問水也是沒料到這鞭子打人會這麽痛,他自藏劍山莊出道以來,曾與不少江湖人士交過手,也因此受過傷吃過苦頭,卻都等閑視之。

今日這鞭刑著實令他傷身又傷心。

不過葉問水始終不願屈服在拓跋君牙的淫威之下,隨著金鈴琉璃鞭在身上抽打出條條血痕,他雖然吃痛不已,卻只是眉峰緊蹙,雙腮用力地咬住了口中粗繩,不肯發出一聲痛哼。

不多時,葉問水已被打足了五十六鞭,胸膛腹間鮮血淋漓,慘不忍睹,而他的一張俊臉更是血色全無,滿頭大汗。

“嘖,這才五十六鞭就不行了?藏劍山莊的人,也不過如此嘛。”

拓跋君牙說話間已是走到了葉問水身旁,他故作憐惜地掐住了葉問水的下巴,逼令已無力擡頭的葉問水看著自己。

葉問水此時正費力地喘著氣,他努力地睜大了雙眼瞪視著想看自己笑話的拓跋君牙,虛弱顫抖的唇間已溢出了血沫。

負責行刑的軍官見狀急忙對拓跋君牙說道,“將軍,葉公子這狀況似乎不太好,要不要……”

“要不要什麽?”拓跋君牙明知故問。

那軍官見拓跋君牙一臉冷然的笑意,頓時不敢再多說一句,只是面色僵硬地退到了一旁。

拓跋君牙又笑著轉向了葉問水,他咧了咧嘴,一口白牙潔白整齊,笑起來委實迷人。

“這樣吧,我也不想逼人太甚。若是葉公子你親口向我道個歉,說一聲你錯了,今日本將軍便放了你。”

拓跋君牙擡手解開了葉問水唇間勒的粗繩,隨即又拿起那截沾了葉問水鮮血與唾液的短繩竟放到自己的唇邊笑著輕吻了一下。

葉問水見拓跋君牙這副擺明了戲弄自己的模樣,只覺氣血翻湧,更是一口氣提不上來。

他沈默了半晌,胸腹使勁地抽動著,好半天才聚集了些許力氣。

“要我向你認錯,死了這條心吧!”

拓跋君牙一臉可惜地搖了搖頭,伸手撫到葉問水面頰上,用指腹溫柔地擦去了對方嘴角的血痕。

“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只能得罪了。來啊,將葉公子翻個面,繼續打。”

“呸!本少爺又不是鹹魚,豈是你想翻身就翻身,要打就打,若我一死能讓世人看清你的狼子野心,也是值了!”

葉問水爽聲一笑,俊面之上,一絲一毫懼色全無。

拓跋君牙冷笑了一聲,上前親自取過了行刑軍官手中的金鈴琉璃鞭,隨手一揮,便是一聲破空裂響。

葉問水聽得那一聲駭人的裂響頓時渾身一震,他自咐拓跋君牙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接下來這四十四鞭恐怕對方便要施出毒手了,他心中雖然掛念甚多,但是如今天下大亂,又豈是計較個人榮辱生死之時?他不能死在抵抗狼牙的戰場上,卻死在拓跋君牙的酷刑之下,卻也是命宿所定。

正當葉問水閉目待死之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搶在拓跋君牙落鞭之前響了起來。

“拓跋將軍,請住手。”

來人一襲藍袍銀鎧,五官硬朗,面色肅毅,正是先鋒營副將蕭翰鈞。

守禦潼關雖說是由哥舒翰為首的神策軍為主導,但是天策軍士作為唐皇親兵亦少不了勇赴國難。

這蕭翰鈞便是天策派往先鋒營協助拓跋君牙的副將。

拓跋君牙聽得蕭翰鈞的聲音,執鞭的手緩緩放回了身側,轉了頭過來斜睨了他一眼。

“蕭副將,我在親自懲戒以下犯上的藏劍弟子,你不好好練兵,來此有何貴幹?”

蕭翰鈞眉間微擰,隨即卻看向了被綁在立威柱上滿身鮮血的葉問水,適才他本在教場上專心操練軍士,卻被人叫到了一旁告知葉問水開罪了拓跋君牙正被問罪,看拓跋君牙那架勢似是要活活打死這個藏劍少爺。

拓跋君牙自然也註意到蕭翰鈞投向葉問水的目光,他唇角一勾,負手走到了蕭翰鈞面前,語調也頓時變得冰冷。

“蕭副將,你不會是來為這個試圖犯上刺殺本將軍的人求情的吧?”

蕭翰鈞向拓跋君牙抱拳一揖,肅然道,“葉公子乃是名門藏劍之後,戮力為國,其心可表。想必他刺殺將軍一事定是有什麽誤會,還請將軍看在葉公子協助我等守衛潼關有功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

“蕭大哥,你不必為我求此人!”葉問水見著蕭翰鈞,面上終於多了幾分軟弱之色,他素來仰慕出身天策的蕭翰鈞,對方為人剛正不阿,且又溫柔穩重,更有一顆鐵膽仁心,只可惜卻受制於拓跋君牙之下,在這先鋒營中處處受到牽制,實權盡被剝奪,但是即便如此,蕭翰鈞仍是毫無抱怨,仍舊恪盡職守,為抵禦狼牙軍盡心盡力。

蕭翰鈞面色凝重地沖葉問水輕輕搖了搖頭,旋即又對拓跋君牙說道,“此次我等能死守潼關,也多賴了江湖各派的幫忙。藏劍山莊這些年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軍資戰備,如果拓跋將軍執意要害了葉公子性命,想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如今戰事吃緊,萬不可自亂陣腳,此間利弊,還望將軍三思權衡!”

“為了區區一個葉問水,藏劍莫非還要反叛朝廷不成?若他們膽敢如此,待戰事平定之後,我神策大軍滅他滿門,又有何難?”

拓跋君牙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微微地揚了揚下巴,寒眸亦是一沈。

蕭翰鈞見拓跋君牙竟是如此強硬態度,心下頓時一驚,看來對方當真是想要借機害死葉問水。

“拓跋君牙,有什麽你便沖我來,我藏劍弟子忠心為國,絕不會如你這般貪生怕死,投靠匪賊,你休要汙蔑我師門!你這無恥之徒,我縱做鬼,也不放過你!”

葉問水聽見拓跋君牙那番話,早已是氣得渾身發抖,他顧不得蕭翰鈞還在為自己求情,這又對拓跋君牙大罵了起來。

“問水,你住嘴!”蕭翰鈞可不願葉問水在這時候火上澆油,他擡手一揚,生生喝止了怒斥不停的葉問水。

拓跋君牙倒是一副並無慍怒之色,他拎起金鈴琉璃鞭朝蕭翰鈞遞了過來,笑著說道,“這樣吧,要不葉問水剩下來的責罰由蕭副將你親自完成好了,也算我賣你個人情。不過你若是故意徇私的話,可別怪我將你一並懲罰!”

蕭翰鈞坦然一笑,卻並未伸手接過鞭子,他環視了一眼在場的眾人,忽然朗聲說道,“當初是我親自聯絡浩氣盟,請他們派了葉問水等人過來援助潼關守備軍,如今葉問水犯下大錯,我這引薦之人不可不謂有失察之過。”

拓跋君牙冷冷地看著蕭翰鈞,嘴角那抹冷笑一直隱隱嵌在嘴邊。

蕭翰鈞目光堅毅地看向拓跋君牙,道:“蕭翰鈞用人失察,難辭其咎。蕭某願為葉問水受過,只求將軍饒他一死,我必好生管教此人,使之不敢再隨意造次。”

蕭翰鈞一語言訖,隨手撩了藍色的戰袍,這便在拓跋君牙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周圍一眾見此情景,盡皆啞然,便連葉問水見到此情此景,亦是忍不住落下了男兒淚。

“翰哥!你……”

要知道身為皇家私兵隆譽滿天下的天策將士在名聲極差的神策軍面前向來自視甚高,豈有輕易下跪之理,蕭翰鈞被逼到此步,想來也是無計可施了,若拓跋君牙還不賣他這面子,到時候可就不僅僅是藏劍與神策之間會起沖突這麽簡單了。

“起來吧。既然蕭副將你執意為他求情,我便不再追究此事了。不過,這樣的事情,可沒有下一次了。”

拓跋君牙隨手將沾了葉問水鮮血的金鈴琉璃鞭又放回了自己腰間,伸手托了蕭翰鈞的肩頭將他攙了起來。

“多謝拓跋將軍!”蕭翰鈞面色不改,抱拳又是一揖。

他說完話,便轉身大步向葉問水走去,拓跋君牙見著蕭翰鈞這慷慨颯然的背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師弟,你這為了別人委屈自己的性子,這麽多年了還是沒變啊。”

蕭翰鈞聽見拓跋君牙口中的師弟二字,魁梧的身軀竟是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顫,但他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到了立威柱旁,將葉問水解開之後便橫抱在了懷裏往外走去。

原本唐軍在哥舒翰的率領下固守潼關,眼看狼牙軍久攻不下便要敗退。

然而在宰相楊國忠的唆使之下,玄宗皇帝不顧軍情,逼令哥舒翰出關迎敵,致使唐軍恰中叛軍陷阱,鎩羽大敗,不久之後蕃將火拔歸仁劫持哥舒叛投安祿山,致使潼關失守,長安淪陷在即。

自此玄宗悔之晚矣,亦因叛軍兵臨城下不得不帶上了親隨們踏上了倉惶西遁之路。

拓跋君牙手下的先鋒營雖然在與狼牙軍交鋒之後便折損不輕,然而這支平素便受到嚴苛訓練的隊伍較之神策其他軍隊戰力仍算強盛,故而又派委派了殿後之職。

然而沒過多久一個讓眾人震驚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一代名將哥舒翰居然向賊首安祿山投降,更寫下數封書信投送至其舊識屬下之處,觍顏勸誘他們背叛玄宗投靠安祿山。

不少收到哥舒翰勸降信的將領們紛紛回書對其斥責,以表他們對李唐皇室的忠心,玄宗得知了此事,既是痛心哥舒翰居然降賊,卻也欣慰手下臣子能守節不屈。但與此同時,因為安祿山,哥舒翰等異族大將的背叛,他的心中也難免對唐王朝中諸多異族將領起了疑心。

葉問水的傷勢足足休養了一個月才好了起來,那一日,若非蕭翰鈞出手相救,他的性命或許便真要被拓跋君牙奪去了。

“翰哥,如今就連哥舒翰也背叛了安祿山,難道我們……”葉問水在蕭翰鈞中憂心忡忡與他聊起近日局勢,眉心皺得更緊了一些。

蕭翰鈞正在擦拭著自己的兵器,聽到葉問水這番擔憂,他頭也不擡地便說道,“戰亂之際難免會出一些敗類,然我盛唐之魂從未泯滅,問水,你只要相信這一點便好。”

“嗯!”葉問水點點頭,旋即卻又露出了一副擔憂之色,他看著沈默擦槍的蕭翰鈞,終於忍不住問道,“蕭大哥,那拓跋君牙我上次聽見他叫你師弟,莫非你們……”

蕭翰鈞眉目一沈,緩緩放下了手中長槍。

“不錯,十多年前,我與他曾同在天策府中學藝。原本我天策府只收功勳忠烈之後,然而他卻是個例外。拓跋君牙為人聰明,學藝極快,學成之後一手槍法竟與楊寧大人不相上下,委實令人驚嘆。只是他性格孤傲,又兼之生得這副金銀妖瞳的胡人模樣,府中不少功勳之後對他頗為不滿,即便李承恩將軍想要重用他,最終也因為種種原因只好作罷。而君牙得知此事之後,或是感到自己在天策府中難擔大任,爾後竟是不辭而別,轉投了一直與我們天策作對的神策軍。不過話說回來,他憑借著一身武藝在神策軍中倒是一路青雲直上,如此年齡已做到了都尉之職,也實在不簡單。”

“哼,這廝果然是個追名逐利之徒!且不論你們天策府教授他一身武藝,他卻只顧個人榮華富貴而不思報答,竟還投靠神策與你們作對,這樣的人實在可很可惡!”葉問水當即怒斥了一聲。

蕭翰鈞面上卻是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他輕笑了一聲,反倒勸起了葉問水。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雖然我們天策與神策私下有怨,但是我們同為大唐軍人,在這個時候更該拋棄門戶之見,通力合作,護衛大唐才是。”

葉問水默然不語,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蕭翰鈞問道,“我聽聞哥舒翰投降安祿山之後,寫了不少勸書給他昔日的屬下舊友,想要勸誘他們背叛陛下投靠反賊,雖說大多數將領都回書反駁了他,可也有少數人竟當真棄守叛逃了。這拓跋君牙加入了神策軍之後能升遷這麽快,想來少不了哥舒翰對他的提拔,若是哥舒翰寫信勸誘他,他這般追名逐利之人豈不是……”

後面的話葉問水沒有再說出來,雖然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不過依據他這些日子對拓跋君牙的了解,他相信蕭翰鈞也絕對會認同自己的所想。

果然,蕭翰鈞沈穩的面色頓時一變,他皺了皺眉,說道,“我並未聽聞哥舒翰有寫信給拓跋君牙。”

“若他想叛逃,他豈會讓人知曉自己與哥舒翰私下信件往來?若他不想叛逃,忠心為國,合該一早便如其他忠臣一般回信怒斥哥舒翰無節!”葉問水越說越是擔心,也越是憤恨。他早已是深信拓跋君牙貪圖名利,方才叛出天策投靠神策,如今情勢急轉之下,難保此人不背叛李唐投靠大燕!

蕭翰鈞被葉問水這麽一提醒,面色也愈發沈凝。

葉問水見他只是眉峰緊蹙,雙唇緊抿久久不肯出聲,只好催促道,“翰哥,如今先鋒營仍在拓跋君牙手中,若他心生反叛,難保不會助紂為虐,你乃是天策中人,怎能眼睜睜看著宵小為禍?!”

“君牙雖然性子冷傲,行事不羈,但是依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投靠叛賊。”蕭翰鈞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你又如何解釋他當年叛出天策投靠神策?”葉問水苦笑著逼問起了蕭翰鈞。

蕭翰鈞想起多年之前,自己在拓跋君牙悄然離開天策府的那一日不惜跪下懇求對方留下的那一幕,他們師兄弟一同習藝十年,幾乎可以說是同起共寢,情同骨肉,卻不料對方竟能如此狠心說走就走,毫不顧念十載同門之誼。

一時間,蕭翰鈞竟也覺得自己無法再為拓跋君牙辯護。

然而家國大義之前,他又怎能只顧舊情?

自從潼關失守之後,拓跋君牙的心情也極為不好。

除了出戰迎敵之外,他大多數時候都在營帳裏默坐不語,也不再似往日那般詔令樂師舞女取樂。

得知蕭翰鈞邀他在山頭見面之時,拓跋君牙心中雖有些疑惑,但還是穿上了鎧袍前去赴約。

“蕭副將,你找我有何事?有什麽話不能在營帳裏談,非要在這山頭之上。”

拓跋君牙一襲紅袍銀鎧,冠簪整齊,整個人都顯得極為精悍幹練。

蕭翰鈞仍是那身制式與君牙無二的藍袍銀鎧,他見君牙走了過來,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

“師兄,我今日請你來此,只是想與你聊聊舊事而已。”

“噢……你又肯叫我師兄了?”拓跋君牙愉悅地一笑,就連走向蕭翰鈞的腳步也顯得輕松了不少。

“當年你與我在天策學藝,為的便是護衛李唐江山,天下黎民。如今你身在神策,也不知你可曾忘記了當年在淩煙閣前的誓言。”

蕭翰鈞遠眺著暮色之下的瑰麗山河,憶及往昔,不覺感慨萬千。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莫非為大唐效力之人就只有你們天策嗎?!”

拓跋君牙冷笑了一聲,自他加入神策之後,往日天策的同仁便將他視作敗類,看作叛徒,便連他這最親的師弟也是再也不肯叫自己一聲師兄。

哪怕他在神策軍中同樣為國殺敵,立下赫赫戰功,在旁人眼裏卻仍是難與天策中人比肩。

“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兄你多年來隨神策軍輾轉征戰,這一點我打從心底佩服。只不過如今局勢危變,就連哥舒將軍也叛投了安祿山。聽聞他給不少舊部都寫了勸降信,不知師兄你對此怎麽看?”蕭翰鈞也不拐彎抹角,只是徑自問出了心中疑惑。

拓跋君牙的雙眸微微一暗,嘴角那抹冷笑再度噙起。

“你的意思是……我是不是也會像哥舒將軍投靠安祿山?”

“我沒有這樣說過。”蕭翰鈞眉峰緊擰了起來。

“哥舒翰不守臣節,一世英名喪盡,那是他自取其辱!我拓跋君牙不屑如此。蕭翰鈞,我真沒想到你竟會如此質疑我?看來,你和天策的其他人也沒什麽不同,無非都覺得我乃異族,其心必異罷了。哈哈哈,真是難為你還叫我一聲師兄,這聲師兄我拓跋君牙當不起!”

拓跋君牙大笑一聲,猛然一拂戰袍,隨即轉身而去。

這次換了蕭翰鈞看著拓跋君牙那孤傲的身影,輕嘆著低下了頭。

是夜,葉問水將一封哥舒翰的勸降書擺在了蕭翰鈞的桌上。

“他把此信藏得隱秘,我費了番功夫才找到,多虧翰哥你把他引了出去,不然我們大家都還被蒙在鼓裏。”

蕭翰鈞雙目圓睜,恍若沒聽到葉問水的話,急忙將信展開看了起來。

信上字句的確是哥舒翰親筆所書,而信中的內容也是在極力勸誘拓跋君牙率軍反叛李唐!

為何拓跋君牙要裝作未收到勸降書?為何拓跋君牙不像其他將領那般覆信哥舒以示忠心?

蕭翰鈞心亂如麻,而更讓他擔憂的是若拓跋君牙真有降意,率軍投誠安祿山,那麽西去的玄宗等人豈不危險?!

“翰哥,早做決定啊!萬一他……”葉問水想起拓跋君牙那張邪魅的面容,心中的恨意便又再次升起。

蕭翰鈞默默地將這封勸降信放了回去,沈下聲音說道,“拓跋君牙武藝高強,此處又是神策軍營,切不可貿然行事。”

“浩氣盟近日又派了高手過來,如果翰哥你這邊有所不便,不妨讓我來安排。”

葉問水在浩氣盟中人緣極好,他已得知此次有幾名與自己相熟的高手都會來此助陣,屆時只要他們同心協力,拓跋君牙即便武功再高也插翅難逃。

蕭翰鈞擡頭看了葉問水一眼,對方目光堅定,顯然已是認準了拓跋君牙私藏謀反之意。

然而結合拓跋君牙的種種表現以及這封被刻意藏起來的密信,蕭翰鈞亦是不敢再為拓跋君牙擔保什麽。

他取來筆墨匆匆寫了一封密奏,隨即放飛了信鴿。

“翰哥,你這是又在做什麽?”

“拓跋君牙好歹是朝廷親封的都尉將軍,我身為副將察覺主將有反叛之意,自然要向上奏報。即便要先斬後奏……也不可失了規矩。”

聽到蕭翰鈞這句話,葉問水頓時放下了心來。只要對方願意出手,那麽他們擒下拓跋君牙這個逆賊於情於理也都無可非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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